我的父亲是隆昌的一名普通法官，所以有两个问题我很无奈地回答过很多次：法官是什么样？法官在开庭时带不带假发？我通常会面无表情地回答：“请你们少看点港剧，中国的法官其实没有这么多形式化的东西，我所认识的法官其实也就是一些普通人。
我其实很少会想到父亲身上还有法官的标签，他的性格不好也不坏，在我小时候他还常常会“炫耀”自己的农民出身，又喜欢说每天能吃上稀饭和小菜就很满足。我小时候，隆昌法院的办公楼还在老城最嘈杂的菜市场里，所以我有时都会向对我提问的人调侃：“如果我父亲不穿制服，你说不定很难把他和在菜市场里买菜的人分清。”所以我一直觉得父亲就是一个普通人，很少会想到他也会穿着法袍坐在审判庭的高背椅子上。
我去年正式到法院做了一名助理法官。我的庭长很热心，私下里总是让我早点找个女朋友，这在一开始让我还不太适应。在工作时，我见到法官们有时会对对某些被告人恨得咬牙切齿，也会对被害人的悲惨遭遇心生同情。闲暇时他们和天下所有父母一样会对子女的成绩表示担心，也会在听说工资上涨后发出由衷的欣喜。周五下班时，他们也会步伐轻快，带着笑意去拥抱人间烟火的温馨。所以法官们其实并不神秘，他们和所有人一样会为油价上涨和疫情的反复而担心。他们也平凡而普通，和所有人一样勤谨的工作、真诚地生活。他们在工作时会扮演法官的角色，在生活里又实实在在地带着烟火气。
其实直到现在，我也鲜少去主动了解父亲在工作时的样子，也少有去仔细观察法官们在工作时的状态。但在几次案件的调解中，我才切实地理解了法官们如何将普通人的角色与他们身上的法治精神融为一体。在调节中，当事人唇枪舌剑的交锋常让我不知所措，但主持调解的法官们却处理得游刃有余。他们仿佛知道，口中宣称不在乎金钱的人往往最看重一分一厘，说不在乎结果的人却最关心输赢；彬彬有礼的人有时会发出最恶毒的声音，粗豪的面孔下也可能藏着温柔的心。法官们往往能细致而准确地找到所有纠纷的焦点与核心，四两拨千斤，让双方从激烈的对抗走向调解后的平静。在调解中，他们用生活的经验去拆解当事人的分歧，也用生活的逻辑去捋顺当事人的争议。我想，正是因为法官们也是生活中的普通人，才让他们在工作中如此这般得手应心。在普通的生活里，他们感受到最本真的心跳，体味到最质朴的人情，也就有了最普通的走近、辨识和化解的温情。工作时，他们鲜有口头上的慷慨，也难有行动上的激昂，他们常用生活的逻辑和言说来表达法律的准则和威严。他们用存乎于心的正义让法律在平静中显示出它的雷霆万钧。
我的父亲在生活里是个普通的中年人，但为办好案件的执行，他曾长途跋涉去到过哈尔滨和广州，也在办案路上因为饥饿而啃过土豆；我的庭长在生活里是热心的长辈，但她也是刑庭最难案件的承办人，是四川省的庭审标兵。法袍的神圣难以掩盖法官们在生活中的烟火气，但身披法袍的他们即使疲惫，也仍然会让三天庭审不断推进，与堆满办公室的卷宗相对应的，是深夜时法官办公室的灯火通明。他们在生活中体味到普通人的辛酸和不易，在工作中也就有了不同寻常的责任心。每个法官也许都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柜子，里面装着他曾获得的荣誉，也彰显着他心中的公平与正义。
提到“司法力量，法治精神”，也许都会想到头顶国徽、手执法槌、身着法袍、肩挑天平的威严，会想到剑指邪恶、荡涤污浊、扶危济困、胸佩绶带的英模。
但我其实更愿意从这样的视角去介绍法官们的工作和他们身上的法治精神——
他们在工作中担负天高地远的责任，但在办案时常表现得举重若轻；他们对法律怀揣着无限的忠诚，但在生活中却又普通地动人。他们之于法治，像一滴水之于一条河，浩瀚的波涛看不见他们，他们却实实在在地推举着法治向前的浩浩声色。他们用自己的平凡而普通践行着致广大而尽精微的准则。
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够带着普通的烟火气，穿上法袍坐在审判庭中最高的椅子上，将口头的信念化于心中的正义。
（作者：刑庭（未审庭）法官助理 秦川）
